作者介绍 --王虹元,外国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系2012级本科生,参与我校与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2014-2015学年校际交流项目。
一句话感言:在白昼越来越短的彼得堡冬季,我们竟不断发掘出更多的光明。
作者
从北京到列宁格勒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曼德尔施塔姆《列宁格勒》
1930年12月,曼德尔施塔姆从亚美尼亚回到列宁格勒,找到作家协会请求得到工作和住处,却被漠然拒绝。诗人身陷弃子之境,仍难掩赤子之心,先是催促归人吞下街灯的鱼肝油以化解乡愁,又将短暂的白昼比作“蛋黄搅入不祥的沥青”。初次读到,只是觉得美,直让人沉溺在那种浓稠的眩晕之中,凝胶状的周遭悬浮着粗粝的杂质,杂质中包裹着深爱与惘然。我最爱的便是这开头引的两句,须知身体的感知虽然脆弱,却更能持久,更为忠实,哪怕人亡物丧也仍能坚韧地承载回忆。就这样,因着一首诗对城市产生最初的憧憬,也因着这种情结在交换报名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圣彼得堡。
行程最初是出了好些岔子的,由于北京飞莫斯科的航班晚点四个钟头,赴彼得堡的转机也不得不改签,到达机场时已是凌晨两点。由于宿舍所在的瓦西里岛与主城区隔河相望,又困又冻的我们竟因祸得福,在等待渡河的漫长时间内欣赏到了涅瓦河夜间著名的开合桥景观。不过这也是随后听闻很多游人特意在寒气逼人的凌晨来河边看开桥,才逐渐意识到的幸运。后来又偶然发现那夜等待处的对岸正是久负盛名的列宾美术学院,便越发在心中默叹这小小的奇缘了。
虽是俄罗斯最为欧化的城市,彼得堡街边桥头却总还冷不防现出苏联时期的遗存。那些正襟危坐的建筑被岁月摧蚀得有些不堪,锈痕与盐渍在不苟言笑的墙壁上延展开来,却并不是在为逝去的时代哀哭;地铁廊柱攀爬的饱满穗实与偶然惊现的巨幅马赛克,更让人恍惚置身于隧穿时空的地下殿堂。在这里,列宁格勒不再指代一个空泛的称名及其所属的时期,而是经由名目繁多的博物馆、老师的沉吟或剖白、文学作品的篇章点滴,时隐时现地刺激你的感知觉。有次在冬宫,被一位老爷爷拉住聊天,他说年轻时在国际政治专业学习,班上有很多中国留学生,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中国同学如何谈及北京、上海,还讲得出“同志你好”、“毛主席万岁”等几句颇具年代感的中文。彼时的中国留学生和此时的我们通过白发苍苍的俄罗斯老人建立起遥远又亲近的联系,像是一种情结的脉脉相传。时间一晃便是老者的半生,而今天的我们可以站在圣彼得堡大学国际文化节的聚光灯下,将北京的声音唱给所有因缘际会在这里的人们,在聚光灯下,晕眩而又分外清醒。
冬宫广场
纳博科夫的蝴蝶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纳博科夫《洛丽塔》
纳博科夫故居博物馆坐落在涅瓦大街南侧不远,进门左手边长长的展柜排满了各色蝴蝶标本,附有密密麻麻的笔记、注释,空气里泛着防腐液淡淡的酸味。纳博科夫对蝴蝶的迷恋由来已久,据他回忆,是父亲遗传给了他这种“鳞翅目的感情和痛苦”,每每读到他谈及蝴蝶时那种略带神经质的细腻措辞,总是有种暖流在周身涌动。作家赠与挚友或妻子的作品扉页上也总是画着他亲手绘制的蝴蝶,画蝶的笔触显得童稚,但却饱含着满满爱意。他一生像孩子般迷恋自然的馈赠,是个“迷失在天堂里的偏执狂”。坦白说,之前对纳博科夫的了解甚至算不上皮毛,确乎是直到置身于他生长过的公寓之中,才开始发现和感受作家的流离生活、固执的热爱、不竭的挚情等等。加之幸运地和饱读诗书的伙伴同行,因此增长了颇多见识。
在彼得堡,几乎随处可见建筑上谦恭的铭牌,记载着人类群星中的某一颗在这里生活、工作甚至死亡的年月。常常是文学课上老师讲到某位作家或诗人,便轻松地从口中滑出一串地址,似乎我们下了课便可以走过三两步路,到不远的街市、近旁的河边,去造访他的故居。这种浸润在文学环境中的感觉太过美好,甚至虚幻。还记得一次随俄罗斯朋友探访阿赫玛托娃故居,解说从小院最初的修建、历史变迁,讲到十月革命后诗人及家人所受到的迫害,似乎每一个房间简陋而雅致的陈设都在无声讲述诗人最隐秘的习惯、最灵动的哲思与最深重的苦难。由于涉及到较多历史名词、文学辞藻及诗句引用,我大概只能领会其中小半的深蕴,一旁的俄罗斯姑娘激动地说这是自己听过最好的解说,这种一知半解的困惑对于我自然也是多做功课的动力了。
无论关于纳博科夫、阿赫玛托娃,还是更加妇孺皆知的名家如普希金、叶赛宁等等,彼得堡带给我们的都是一种最直观的探索诱惑。感性光辉与神秘晦暗相反相成,令我们被文学包裹、挟卷,简直像那句诗的感伤和酣畅——“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100种生活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前两年在北大的生活,自由却也中规中矩,视野骤然变宽的同时一直没能找清自己的方向。周围问起未来的打算,总是拿大三的交换来做挡箭牌:“先争取到交换再想其他的吧”、“在俄罗斯感受一下当地氛围再看是想保研、出国还是转专业吧”、“看一下那里的气候到底受不受得了吧”如此种种。现在距离回国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交换期间的体验与充裕闲暇让我有足够资源用来思考,在不远的将来究竟想要哪种生活,偏爱哪种方向。
茨维塔耶娃这首安逸的诗,是在初到彼得堡时抄在本子上的。那时的我完全沦陷于这座城市的美妙绝伦,恰好那段日子还是夏末秋初,彼得堡的天气一反往年持续晴朗,连惯常的日升日落都美得无可救药。文化之都在艺术领域更是无所穷尽,除了总也看不完的埃尔米塔什博物馆,我们还不断发现各色独立艺术画廊,所能想到最大的充实和享受就是在一幅喜欢的画前久久伫立,看尽它的每一个细节,觉得人生都可以就此完整。
后来主要身份渐渐从游人转回到学生,也通过各种途径结识了各国留学生以及俄罗斯朋友。语言学习方面的集中体会是,在这里听力技能的加强是显著的,口语虽说也能得到锻炼,但因与他人交流的目的主要是获取信息,通常会在表达中产生许多含混错误,对方并不会打断或予以纠正。至于语法部分的学习,对于我们这些已有过相关基础的同学尚且可以接受,对于零基础的预科生则显得难以系统掌握,这其中有语法术语原因,也有俄罗斯老师对语法的主观解释因素在。尽管我们在预科班的水平已经可以应对学习任务,但词汇量的缺乏和及时提取所学的延迟还是一大硬伤。生活俄语尽管每日耳听目见,若不走心,则并不能扎实掌握和应用,只是在看到的时候能够再认而已。因此我的体会是,尽管交换中有了更多语言提取和接收的锻炼,但国内扎实学习的读背内容是我们借以提取和领会的主要资源,否则再多的表达也只是避重就轻得简单重复,毕竟日常生活只需要非常基础的口语和身体语言就可以应付。
至于未来的生活,并没有像我之前料想的那样在体验交换后得到唯一或最佳定论,它从某种程度上甚至拓宽了选择的可能,毕竟我已可以笃信,在这样美好的城市生活将是一种多大的幸运,哪怕挑战重重,也是对生命负责的明智选择吧。
伊萨基辅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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