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05-10
  • 深度报道
  • 张子衿

触摸一个更为真实的中国

——记斯坦福北大分校项目北京四海孔子书院参访活动


   在本期斯坦福十一名学生中,五位有着华人血统。他们有的生长于东南亚,有的三岁便随父母移民到了美国,也有的由中国移民到南美,现在在美国读书。他们接受了与传统中国家庭完全不同的文化和教育,形成了不同的性格与价值观。在巴西长大的中日混血Lawrence说,他觉得应该学会一些中文,而自幼移民美国的Annie也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便和她的buddy说,我会说中文,我们说中文就好了,听不懂的地方你再帮我解释。

   在国际交流越来越便捷、深入的今天,人们不仅仅对于世界上不同的文化充满兴趣,而且也都在对自身的文化进行回溯。余秋雨在不惑之年,辞去官职走出书斋,只身去到山河间找路,“用短暂的生命贴一贴这星球的嶙峋一角” 。而始终坚持跳出旅游景点、深入平凡人生活的斯坦福学生,也在上一次的参访中,走进了一所以现代化教育理念培养人才的中国小学,Lizette多次感叹道那里的硬件设备、师资力量、学生选择的多样性,均与世界教育创新前沿的学校相当。而此行我们将要接触到的另一所学校,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姿态。它以自春秋以来延续两千余年的儒家思想建校,希望在全球化的影响下,有一部分中国人能够向最“本初”的中国文化回归。

   5月6日,斯坦福大学与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共20余位学生,在北大留学生办公室和斯坦福中心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北京四海孔子书院。书院坐落于北京香山北麓的温泉镇白家瞳村,被世人称为“一个孤独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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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这个词用得不错。果然,城市的喧闹声随大巴车靠近学校而渐渐淡去,我们下车后的脚步也比平时轻了许多。在中央庭院的射箭场地,书院的学生为我们准备了一场箭术表演,一群十岁左右的孩童稚嫩的小脸,也在这样的沉静中显得庄严肃穆。

   中国古代箭术是一套仪式,一举一动皆是由心而发。弓箭既可防御,亦可进攻,既可竞赛,也可表演,但即使处于战争之中,箭手也需保持对伙伴、对敌手、对弓箭的尊敬。仪式中每个人的职位分明,箭手被司仪点到名,应“诺”,方可进行下一步动作;每当要进入下一阶段,均需先征询客人意见,客人应诺,才便开始;同行的两位箭手每走到一个拐点、或遇台阶,都会分别向对方鞠躬致意,礼让对方先行。学生们的动作很慢,每一举动都有起有始。箭术老师说,射箭是在培养身心的韧性。

   表演结束后是参访学生的体验时间,斯坦福的四位学生都兴奋地去尝试。在传统箭术中,从起箭至射箭一共有九步,而作为体验者并不需要遵循这一套程序。似乎是由于这个原因,将近二十名学生射箭的耗时与之前表演中两人射箭的耗时几乎相当。射箭时,大家射出去的都很快;射完第一支,他们也会马上问,我可以再试一次吗?我也同样这样急。因为贪婪地想一下子“洞悉”射箭的全部妙计,便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老师,这箭怎样瞄准呢?”——我想老师听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弯眉一笑:“还没有学会拿箭,就操心起瞄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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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向诵经读书的论语堂,斯坦福学生与学院老师积极地交流起来。听到老师介绍说,这所学校根据六艺教授礼、乐、射、御、书、数,Sam脱口而出“So cool”;而得知这是一所正规的全日制学校而非兴趣班后,他似乎又担忧起来,每天读书、射箭、种菜,将来怎样进入社会呢?“哦,那我还是读我的物理和计算机好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书院里的时间过的很慢,而我们的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论语堂。

   堂内的每张桌上都摆有书院学生写的一幅字,内容来自《论语》,作为礼物送给参访学生。我向他们一个个解释这字句所代表的含义,Sarina问到,为什么这些话的内容都很像?我想,是因为至真至善。儒家的本质即为“仁”,君子守住这一点,便知道如何行事做人了。这四书五经几千页的文字如何凝成一个字?他们仍旧似懂非懂。而临行前颇有威望的书法老师向北京大学赠书一幅,又延续了这样朴素守拙的风格,题中仅有六字:四海之内皆兄弟。细看老师年纪已长,而眼神却温和而笃定、运笔如行云流水——似乎两千年的中国就在这一张纸上、一支笔下、一个笔锋回转之间,自有人能够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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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果园,我们来到了百合素食餐厅,在午餐前与书院的创始人冯哲校长和其他老师,进行了更为深入的交流。

   在交流的过程中令斯坦福学生着实捏了一把汗的,是学院学生清晨五点至傍晚八点半的严格作息,他们很奇怪这样小的孩子该如何适应如此的压力(stressful)。而冯校长与学院的老师都说,这是希望孩子们有多姿多彩(colorful)的学校生活。美国教育中的多彩是自己选择的,而中国孩子的多彩是安排出来的。关于中美教育的差异,有很多固有观念,在去程的路上我恰好也与Lawrence和Jonathan聊起了这些差异。Jonathan说,在北大的经典阅读课上,老师也是告诉他们先读、再背、后理解,这与他们在美国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美国从小的教育便告诉学生,不要背记,先去理解;不必认同经典,对所有事物都应该有自己合理的质疑。四海孔子学院记诵为先的教学方式源于其“遵循人的心智的自然生长过程”的理念。幼儿养性、童蒙养正、少年养志、成年养德,认为从阅读、背诵到开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而开悟不仅需要知识的积累,同时需要人生阅历的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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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的另外一个关注点与书院在社会上的引起的争议同样,即担忧在这样“孤独”的环境中成长的学生,将来在社会中是怎样的角色。

   冯校长说,学校并不“孤独”。学生有中文课、也有英文课,在年纪长一些的时候,也会学习科学知识、经济、历史,周末还鼓励学生参与社会公益活动。出于好奇,我回来后再次浏览了学院的官网。然而官网上更为详细的课程介绍写道,中国文化部分仅有传统经典阅读,并没有现代文化学习;英语文化部分,除日常应用外,英语教学以莎士比亚和戏剧文学为主。这与学院老师向我们介绍的并不完全一样。同时书院有着高昂的学费,需要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家庭才能够负担。这最后一点似乎透露着一个信息:学院的学生并不需要过于担忧未来的稳定,所以自然能省去这份“与社会衔接”的顾虑,而中国传统却似乎仍是普通人家“高不可攀”的文化。这一切在这短短的一天中都并不能看到。这些故事,我也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们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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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一切见到的、未见的,述说的、未述说的,就是中国——不是谷歌上的中国,而是可以触摸的中国。

   在论语堂听书院学生诵经的时候,Jonathan曾问我:中国人受孔子和儒家的影响有多大。自己一时的语塞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作为生长在这个国家的人,又对这里了解多少呢?我也在儿时背诵过《论语》,中学时用文言文写过几近满分的作文,我的名字便出自《诗经》。但我们的文化是什么,它有没有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我,又或许它并没有通过诵读与应用影响到我,但也通过社会的文化氛围、群体的做人行事方式影响到我,我都并不知道。

   我曾问过斯坦福的学生一个问题:什么让你产生了对中国的兴趣,或者为什么选择来到中国。发现除了血缘之外,他们都与中国有着各种各样的缘分。Engineering专业的Jonathan上一个暑假在陕西西安实习,即将到来的这个假期还会留在中国,在铁路运营公司做控制系统设计的实习生。他说西安的实习经历让他发现,语言是信息分享的一个巨大障碍。他所在的那家公司有很多短期外籍工程师,他们与公司其他员工交流时都需要翻译。而配备的翻译往往仅懂语言而不动技术,遗漏了很多信息。而他可以做这样一个人,既熟稔语言,又精通技术,通过他的努力使中国的技术得以和世界最前沿的思想对接。Lizette是斯坦福占少数的文科生,学习国际关系,主要学习美国与韩国的往来,但她仍然选择来到中国。她说,这里有很长的历史,而历史是沉淀的东西。新兴的事物虽妙,但到处都有,历史却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我这才意识到,一个国家的文化有多么长的一个故事。每一个国家都是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一生的经历,是我们需要用一生去理解的一片土地。

   我还问过斯坦福学生另一个问题:斯坦福最吸引你的是什么。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出人意料的一致: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中生长,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种文化。虽然在在北大遇到的学生还只是这个社会太小的一个缩影,但只要他们对于中国还有问不完的问题,便会逐渐产生越来越多的联结。在得知Lawrence在斯坦福开设了一门有学分的课程CS+Social Good,意在用科技推动社会公益后,我联系了在北大的一个平台,它面向以青年人为主的各行各业的人,每周举办沙龙交流。现在Lawrence成为了下一期的主讲人,将就他对于“科技与社会公益的关系”的理解与更多样的中国人深入交流。我的语伴Lizette也在课余时间为中国孩子做英语辅导,了解到了一个普通中国家庭的生活。我们二十二个萍水相逢的伙伴,也约定在下一周办一个属于自己的分享会,聊聊那些忙碌的生活中极少提起,遇不到同道人分享,但始终埋藏在心里的人生与理想。这些理想与琐碎,都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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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斯坦福的同学回国只有三周了。他们的足迹已经从北京的名胜街巷、到了北京的茶馆书店、酒吧夜市、公司学校,从北京到了内蒙古、陕西、上海、安徽、武汉、香港,他们在北京去过了我这个北京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在中国去过了我们十一个buddy都没有去过的地方。Scott也如愿以偿在“THE” teahouse老舍茶馆听了戏、喝了茶,在吴裕泰的茶房找到了他认为代表中国茶文化、值得珍藏的茶叶。但我想,没有人能够找到“THE” school,也并不存在“THE” people,任何一个局部都不能代表中国——真实的中国是一个需要讲述一生、经历一生、理解一生的故事。


作者:张子衿

第24期春季斯坦福北大分校项目语言辅导

北京大学2013级英语系、国家发展研究院2014级经济学双学位在读